陈冲勉强睁开眼,见董白对他笑了笑,听她说道:“长文来了,说有急事找你。”
果然,过了半月后,祢衡送往霸府的表文被法正送回西京,表文下刘备正面用朱笔批了八字:“芝兰当道,不得不除!”反面又用黑墨写道:“此人贼性难改,舌上有毒!尔若不杀,我不惜名!”
即使是涵养极佳如陈冲,看完表文也不由生出几分怒气,但他随即以冷水洗面,很快又冷静下来。一面用毛巾微微揉脸,一面问陈群道:“祢衡现在何处?”
陈冲对他的所作所为早有听闻,虽并不打算追究,但也知道他早晚会上表,闹众人一个难堪,所以还为此提醒刘备。此时终于得见此文,陈冲又信口问陈群道:“他不会给霸府也发了一份吧?”
原来祢衡入朝为官,一直自视甚高,在西京中佩服的不过是陈冲、孔融、杨修等寥寥数人而已。但陈冲一直忙于公务,所以他也就只与孔融、杨修交好。不料炎兴七年的大乱,两位好友竟皆因陈冲先后离世,这让他难以容忍,并以为陈冲无能。就连平素名士之间的相互清议,他也多贬否陈冲,笑其为瞎龙。
他又提起陈冲曾经的言论,说其承诺待天子二十之际,奉还帝政,如今期限已至,为何还不归政?细究这几年的失利,无非是因为国家君臣失位,纲纪不振,朝堂有重臣失德,才让民间争相效彷,怀有祸心,如陈冲灭门而不去职,张飞父死而不服丧,且保有贾诩、张绣等董卓余孽,失德已甚。
陈群所来不是为了他事,而是因为一份表文。等陈群将表文原本交到陈冲手中,陈冲瞥了一眼开头,发现龙飞凤舞的“臣衡上奏”四字,顿时哭笑不得,他不由无奈地想道:“该来的总还是会来啊!”
但祢衡上此表文,在政治影响上确实极坏,陈冲也不可能全无处理。微微斟酌后,陈冲改任祢衡为银川都尉,让他到满是叛羌的银川郡安抚羌民去了。至于祢衡的表文,陈冲将其表装在榻前,每日观看默念,以此励精图治,不负初心。
但正当他将睡未睡,意识模湖的时候,前院突然传来数人的脚步声,而后停住了,少顷,董白微微摇醒他,轻声唤道:“庭坚,庭坚。”
陈群答道:“上表之后,他便回家了。我听人说,他家连棺材都备好了。”
法正闻言便知陈冲用意,明白龙首是打算把此事拖过去,以不了了之处理。法正也向来尊重祢衡的文名,故而心下对陈冲的决议赞赏,继而非常识趣地笑答:“消遣就算了,不过听闻使君编练新军,颇有成效,我还打算去观摩一二呢!”
在最后,他还堂而皇之地附了一份联名表,名字并不多,但每位都是极出名的文士。诸如有“陈寔第二”之称的赵戬、陈冲亲自提拔的“茂陵白马”耿纪,甚至还有“荆北终军”魏讽等人。
水井边,一丛粉色的寒菊旁,然后躺在上面,在眼上遮了块黑布小憩。年纪大了后,他的精力也大不如前,故而晌午时总要歇息两刻。
写这封表文的不是他人,正是尚书郎平原祢衡。文章的内容也非常简单,就是弹劾司隶校尉兼尚书令陈冲,与大将军兼并州牧刘备。表中直言他们近几年来对内把持朝政,专权独断,逼陷良才,自成一党,对外又损兵折将,徒劳无功,大损国威。
如果话尽于此,倒也罢了。只是祢衡写到兴处,还写道:“项羽重童,尚有乌江之败,陈冲一目,岂为赤县所归!”当年陈冲曾为董军射塌眉骨,不料今日竟被祢衡直接骂上了。后面还有讥讽刘备卖履出身,老革粗鲁,空有大耳,却不晓纳言从善等言语,陈群荀攸一流更是被骂得体无完肤,被嘲笑是“从屠沽儿”,意指卖肉说价的小二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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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群如实说道:“台中确实有议论,不过多是议论他上表的缘由,除此之外,再就是夸他文采过人了。”
虽只有短短二十余言,陈冲已能想象刘备怒火中烧的模样,他又想起分别前刘备承诺不杀的言语,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叹息,他对法正说:“孝直久处晋阳边防,不得歇息,不如先在京中暂休几日罢。”
陈群苦笑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
陈冲不由失笑,心想:这年头居然还能遇上有人死谏,真是不容易。随即又问道:“他是尚书郎,台中无有议论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