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这永安每逢醉酒，夜里便会梦魇。

        裴行之笑的不阴不阳，她实在吃不准他的意思，每逢这种时候，佯怒是她最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他不知，被赐死的公主是不得葬入皇陵的，若遇上像永安这样没有母家、无人收尸的，多半都是拿芦席一卷，扔到城外的乱坟岗子了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永安想要更多的男，五郎便替她四搜罗，还将自己的胞弟引荐给她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五郎不知这其中由，见黄门转离去，终是松了口气，忙将永安的尸紧紧搂在怀里，直痛得肝寸断、泣血涟如。可他也清楚，如今的公主府实乃是非之地，不可久留，于是只得强忍悲痛，将永安尸成殓，连夜出城，赶往东郊长乐乡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走，别离开我、别离开我好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幸而他留住了她的尸，留下了唯一一点念想。他思忖再三，终是以夫君的名义安葬了她，又为她修坟立碑，日日都会过来看她，在她墓前诉尽相思。

在意，不如趁早打发了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再后来，五郎从她破碎的呓语中摸索拼出一个故事——小公主自幼失了生母照拂，孤一人熬过无数凄冷的夜，后来落入张家，更是人人欺辱，过得苦不堪言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想到一语成谶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，清姝果然将玉送了永宁公主。永宁得了这样一位标致郎君自然喜笑颜开，拉着清姝的手千恩万谢，自不必说。此为后话，暂且不提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五郎后来才知，永安那晚的话并非是对自己说的，而是在唤她的生母赵美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自知份低微，不爱慕公主，所以只好将爱意偷偷藏在心底，唯愿她长乐无忧。

        起初，他实不喜欢这位刁钻蛮横的永安公主，直到那晚，永安醉酒失态，梦中呓语着实教他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    清姝也顾不上细跟他掰扯，只忙着往回找补：“嗳呀、我、我又没说教你去，我是说我去，我亲去打发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清姝听了这话，心里倒是有了人选。永宁公主素来与她交好，又是大胆泼辣的豪爽子，她与驸不睦已久，恰逢新寡，如今边正缺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。

        虽说裴行之早已看穿了她的把戏，可没奈何，自己早被她吃得死死的，此刻只怕她假戏真掉下金豆子来，于是急忙搂过她来声赔笑：

        如今非但不用费事，还有九块银铤可赚，那小黄门何乐不为？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似的，小黄门接了银铤掉便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我的不是，姝儿别恼。我原是想说，与其白打发出去，倒不如将他送人。既能落份人情，又能教他有个栖之所，岂不两全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大半年的光景，那五郎已消瘦得只剩一把骨，弥留之际仍抱着永安的墓碑不肯撒手，不住地摩挲碑上的名字，口里一遍遍唤着“公主”，终是在她坟前咽了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起初，五郎对她也只是心疼，可渐渐地，他见外表要强的小公主，心底竟是如此孤苦无依，便不可自地爱上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话一出，男人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：“这叫甚么话，他是公主亲自收的，却让我给打发了，传出去岂不笑话？再者，永安已经殁了，他横竖没了倚仗，就算是收在房中也没大妨碍了。”说完便挑眉觑着清姝。

        且说永安自刎那日，府中诸人闻信纷纷作鸟兽散，无数家私皆被哄抢一空。唯有一人，既不抢金银细，也不要珍宝古玩，只怔怔望着倒在血泊里的女人。眼见宣旨黄门命人带走永安的尸首，他忙抢上前去一把护住，苦苦哀求小黄门赐还尸，还不等小黄门开口，又忙说自己愿用九块银铤来换这尸首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这地上跪的倒也不是旁人，而是永安的第一心腹人——那位名唤“五郎”的面首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终其一生都在兑现着那晚的承诺，尽这承诺原就是他一厢情愿的误会。

        还不等她说完，男人的指尖轻轻抵住朱：“好歹也是有几分颜色的，就这么打发出去，岂不可惜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没意思的话！就算他貌比潘安，与我又有什么相干！为这么个人，也不知拌过多少句嘴，不论我如何表白你仍要疑心，如今更是动不动便恼了，可要我如何呢……”说到最后，竟掏出帕子掩面抽噎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五郎听了心一滞，一时竟有些心，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：“我不走，就在这陪着公主，一直陪着公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可上天仍不肯眷顾他们，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肯满足。

        五郎自小长在长乐乡，实在是家艰难，这才卖为入了公主府。后来永安见他生得清逸俊秀，便收了作房里人，算起来，他还是永安一个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，九块银铤实不算多，可那已是他的全家了。入府将近三年，他只攒下了这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过得实在太苦了，所以不论她想要甚么，五郎都会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