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為夫怎麼了？”趙野歪在椅上托腮微笑，彷彿對她氣呼呼的模樣瞧得津津有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笑了笑，繼續交代：“北里的作息晨昏顛倒，那裡的人下午才醒。事情不急的話，你午後再找薛媽媽；事情急，隨時上門，薛媽媽不會介意。你帶著這張花箋一塊兒去，她認得我字跡。——都記住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北里那一帶龍蛇混雜，你去時誰來搭訕你都別理。若擔心回程危險，同薛媽媽說，她會派人護送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韓一神色如常，向趙野：“你在外頭等等，我就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聽趙野解說詳情，情知自己又誤會他，紅著臉坐回椅上，很過意不去。當她聽到“回不來”、“奠儀”等語，連忙：“呸，大吉大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賣的。”趙野答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笑：“後會有期。”那一刻，他眉眼間總盤桓不去的邪氣壞勁兒一掃而空，神情清澄明淨，只是一個極美的青春鮮活的少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？”原婉然愣了一下，方才意識趙野在叫喚自己。她顧忌韓一在附近，吶吶嗯了一聲相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原婉然乖乖點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子。”他喚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笑：“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點頭，她並不熱衷聽戲，但總好過跟打打殺殺的賭坊，或買賣贓物的當鋪打交。

        門口響起腳步聲，是韓一回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不假思索人往後縮，躲開趙野的手。趙野收回手，若無其事喊“大哥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驟然一陣心酸，因為意識到這條年輕生命一旦上沙場，可能永遠不回來。

        兩人間好容易萌生的溫情瞬息消失殆盡，原婉然血氣衝上腮幫子，猛地站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‘鷂子’是黑切口，指‘贓物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往外行去，跨出門檻後，回頭望向原婉然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氣到結巴：“你、怎麼能、過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聽到趙野說“一家人”，莫名受到觸動，心頭發軟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伸手撫上原婉然頭頂心，令她霎時詫異——在趙野的手勢裡，她品出跟韓一相仿的溫柔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張口結，趙野素日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啊？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一路聽下來，趙野的人脈在花箋上排行越後頭，那人幹的行當越規矩。她放下心，感念趙野體貼，便依著他所說“女人家的事”和天香閣的“香”字揣度，湊趣搭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怎麼？”趙野昂起頭，琥珀瞳迎向天光，水亮清澄，邪氣魅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挑起一方眉葉問：“你當我讓你去賣籌錢？男子漢大丈夫，沒錢了，寧可賣自己屁也不能賣老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滿頭霧水，屁怎麼能賣，以及能怎麼賣？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這回真心點頭附和，日後她扯布自用或送禮，趙野這條人脈大大派得上用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沒錢我也不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輕快：“你那小腦袋瓜子，就別費神揣摩這檔事了。”一臉“這事小孩子不必懂”的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天香閣賣香粉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指向第三行字，：“鑼鼓街，留春園。你進城若想聽戲，上這兒，告訴看座兒的(戲園子的茶役)說你認識趙野，他會給你騰出好位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說完，提起桌上茶壺倒水喝，原婉然見狀記起一事，鄭重向他說：“相公，多謝你，揭穿我嫂子下藥，又在我撞時拉一把。還有，對不住，我咬傷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隨後他回到正題解釋：“薛媽媽是天香閣老鴇，她幹的行當下九，婦科醫術卻是一，萬一你子不快，怕羞不敢找大夫，就找她診治。假使缺錢，缺多少你儘向她開口，回頭我來還。我若回不來，她決計不會追討，還會送你一筆奠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的指尖挪到第五行，：“北里胭脂街，天香閣，薛媽媽。女人家的事可以找她，急用缺錢也可以找她。”

麼難尋或昂貴的物事，上那兒問問，去了先講明你是我介紹的，不要‘鷂子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還“怎麼”？原婉然瞪著趙野，納罕世間竟有這種丈夫，讓媳婦沒錢就找上賣的地方？

        趙野臉上浮起“孺子可教”的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偏頭想了想，問：“在當鋪那等地方，‘鷂子’講的不是我們一般以為的鳥兒或紙鳶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動了動嘴，“院”這詞不好說出口，遂將手指按在花箋上“天香閣”那行字。

        剎那她後悔了，後悔從前沒能對趙野好些，然而她的心思旋即撲在韓一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布市街，青蚨祥綢緞莊，葛老闆娘。你同她說是趙野薦你來的，扯布能便宜兩成，再有意無意提起我一向把她當小妹妹，她能按本錢價賣你。老闆娘向來坐鎮店裡，櫃檯後簪紅花穿大花衣裳，滿頭白髮抱孫子的那位便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