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媽媽抬手拍拍他的頭，輕聲細語：“好孩子，什麼時候來的？”

野哥哥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紫藤盆景花期未至，但養得極好，樹姿蟠扎盤旋，滿頭青翠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：“我媳婦說，四合院適合庭院栽種的花樹多了去，您獨獨挑上紫藤，必然極喜歡它，便選它花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兩人閒扯一陣子，田婀娜打了個呵欠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媽媽默然，半晌頜首，緩緩：“我家——老家，不是天香閣——後花園有塊地兒叫‘宜陽春’。在那兒，曾祖父親手種下幾十株藤蘿，搭上廊架子，讓藤蔓緣架而上。每年春晚花開，紫藤累累，鳥語花香。遠處看時，花廊藤花披垂，一重紫接一
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，我家去跟她說，她肯定開心。”趙野笑：“這人愛開源節，正盤算進繡坊繡娘，接大件繡活掙更多銀錢，知繡坊午飯茶點，更心動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媳婦說白住你的房子過意不去，這幾日趕著繡了幾條帕子送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住得慣，”趙野忍不住微笑，“就是每天買菜肉疼。在鄉下遍地野菜，她還弄了菜圃，吃都吃不完；在京城，瓜果菜蔬樣樣得花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婀娜往東廂方向抬抬下巴，“夜裡小小姐姐心血來翻檢珠寶匣，發現少了幾件首飾。問起屋裡下人，下人互咬大吵，驚動媽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黃昏時分，趙野走進天香閣樓舍後方一座院落。庭院一角，一株梅樹虬枝鐵幹，綠葉成蔭，他經過時，駐足看了一會兒才進房。

        彼時廚房忙過午飯，輪值的廚子和雜役仆婦閒了下來，沒回下房休息的人大多聚在此處閒磕牙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嗎？”薛媽媽不以為意笑：“近來事多，忙瘦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閣裡有事？”除非出了急務，薛媽媽向例在黎明時就寢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應答，仔細端詳薛媽媽，“媽媽，你清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挑簾進了寢間，屋內一樣滿屋紅木家芙蓉帳，瓶花玩卻一件皆無，僅僅一角花几上擱了一盆紫藤盆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媽媽。”趙野俯抱了抱女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原婉然所贈一沓繡帕皆用上好緞子，質地光細致，疊在頂端的一條是紫，色澤穠艷貴氣，帕角繡一簇帶葉紫藤，綠葉紫花深深淺淺，葉子夾雜櫻草、雪色，顏色富於變化，讓整個繡樣鮮亮靈動。

        寢間隔扇門對過盡處，一個婦人坐在靠的妝臺前對鏡梳妝，姿窈窕，背脊筆，腰圓大鏡將她的容顏映入門口的趙野眼簾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：“你歇歇去，我自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甭激將，不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這孩子有心了，”薛媽媽問：“她在京城住得慣嗎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田婀娜頓悟自己上了趙野的當，把嘴一呶表示不甘心，突然好奇，假使趙野栽在鄉下小媳婦手里，會是什麼情狀？這麼一想，她竟有些盼望鄉下小媳婦收服趙野。

        田婀娜歇息後，趙野在她書房看書畫用飯，午後下樓逛，逛進了廚房。

        轉瞬趙野微笑，神情慵懶，雙眸卻明閃爍，帶著捉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水落石出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慢挑斯理由首飾匣挑了一支白玉簪插上，對鏡一瞥，見趙野走來自己後立住，剎那笑逐顏開，臉龐添了許多生氣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媽媽：“那孩子既然肯種菜，要不這麼著，你們把後院空地闢作菜圃。那地方大，只作晾衣服用，原就可惜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幾個與趙野一塊兒長大的男下人拉著他敘舊，偶然提起北里新聞，不外乎姑娘或小倌從良、梳弄、姘戲子、敲竹杠，以及被敲竹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正有此意。”田婀娜起：“我去補眠，你隨意，睏了自己找地兒歪著，有事喊丫鬟服侍。”她走了一步，忽然記起一事，“媽媽才睡下不久，你晚些再去看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這院落一排三間房，一進明間堂屋，鼻端便飄來幽幽蘭麝香氣。屋裡繡簾錦毯，滿堂紅木百寶嵌家，棗紅的桌几椅子鑲嵌螺鈿玉石，入目金彩珠光，幾件淡雅瓷古玩不著痕跡擺設其間，雍容氣韻彰顯無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轉拉著趙野，上炕對坐噓寒問。趙野由懷裡掏出一方包好的巾子，遞給薛媽媽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三十來歲，相貌端麗，眉宇間一書卷清氣，神情卻蕭索疲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媽媽出馬，你說呢？”田婀娜解釋：“娘姨偷的，替她相好還賭債。這一鬧鬧了半個時辰，好容易媽媽回房安置，從良出去的姐姐又找她，哭訴丈夫用她的錢發家了，也變心了。哼，連個男人都拿不住，一個個廢物點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自食其力是好的，不過成日繡活，久視傷血，久坐傷肉……”薛媽媽忽然打住話聲，凝睇手下攤開的繡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口裡的媽媽，便是薛媽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