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老爷子一双健朗矍铄的眼睛正细细地盯着自己，神色之间满是探询和好奇。脑瓜灵、心思缜密的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了，一贯兜不住话的大掌柜，他这厮又把俩人那点儿破事给招了！

正在进退踌躇间，坐在一旁的镇三关低声吩咐：“息栈，还不给叔见个礼。”

这时再次见礼，那可就跟刚才不一样。这张老爷子虽然不是大掌柜的亲生爹娘，可是看大掌柜对他的尊敬推崇，巴结讨好，那简直是比亲爹还要亲！

这架势给老爷子看得简直目瞪口呆。

唉？不对，自己这份，好像也不能算作拜见泰山大人，难应该算是，未来媳妇拜见公公和慈姑……

其实息栈就连去见皇帝的时候，都没有拜得这么真心实意。这时是生怕“准公公”对自己这莫名跑上门来的“新媳妇”不满意，又恐失了礼数，跌了自家男人的面子，让他失望，因此才这般毕恭毕敬，谨小慎微。只要能让夫家乐意纳他入门，磕几个又算什么？

大掌柜在一旁忍不住拿手掌掩住了大半张脸，乐得肩膀直抽！可是望着少年那一脸绷得紧紧的庄重表情，又不好意思取笑这只惯会挖墓掘坟的古董小凤儿。

“呵呵，娃儿啊，跟叔说说，多大年纪？”

张大稗子乐呵呵地正待开口，却原来少年的这一套礼还没有行完，才刚开始！这时只见这少年双手再次齐眉，双膝着地，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，左手压右手，手掌及地，前额叩上手背，整个上半都贴伏在地上；缓缓起，两手高举齐眉，再拜；再起，再拜。连叩了三个，这才作罢，慢慢直起腰来，却没有站立，而是端稳地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，两手交叠膝前，默然垂首，等着老人开口训话。

跪坐的少年，两缕紫雾青云般的发丝垂落前，卷曲的羽睫半开半阖，静若瀛台子，眉目青葱如画。

大掌柜在一旁咳了一声，给少年睇个眼色，这时插嘴：“娃子以前吃了不少苦，子生得瘦弱，样子显小，以后跟着俺好吃好穿，就长得壮实了！”

“这，这，哎呦呦，娃儿快起来，快起来，坐下说话！”

息栈明白大掌柜的意思：先敲定了亲事再说！你那些什么猴年月、血雨腥风的悲历史，就别在这里掰扯了，别把老人家吓着！

早先也忘了询问男人，这民国时候的男子，一次登门拜谒泰山大人，究竟应该如何行礼，如何称呼，如何作派举止？

果然是礼多好办事，张大稗子那一张老脸立时乐开了花儿，对堂下跪着的少年又是惊奇又是怜爱。

息栈脑子里七绕八绕，乱作一团，手心儿紧张得洇出了汗水，惶恐之间想到，总之是礼多人不怪，男人都给他跪了，媳妇能不跪么？于是连忙上前一步，举手加至前额，鞠躬九十度，再直立起子，轻声说：“晚辈息栈见过叔父大人。”

这是汉朝臣子叩拜皇帝老子的一套礼仪，可是小凤儿穿的不是宽袍燕袖的汉服，而是一匪气的衣小靴，行如此跪拜叩首大礼，着实是鸡同鸭，四六不靠。

“快十九了？看这样子不像啊！”

案几之上烛火噼啪，灯花剥落的浅淡声响。

“十八，嗯，快要十九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