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都是伶俐聪慧的人,哪能不知学旧友指的是谁,只是贾诩偏要挑明。荀彧有些无奈地看着贾诩:“文和,旧疾虽顽固,但也是要治的,一直执拗于创口只会让伤难以愈合。”
作怪的话语卡在中,贾诩眨了眨眼睛,视线又落到荀彧的手指上,指间有粉饰的痕迹,他的手沉了。摸索过一旁的茶,贾诩抿了口茶,复又有了气力:“沉疴宿疾罢了,学长不必挂念。我听闻广陵那位广陵王执掌绣衣楼在各大士族间搅动风云?”
“大人,要走吗?”车夫的声音穿透窗牖。隔着帘子望着荀彧,曾经的学长看起来没有变样,掌着温和的笑,一双手藏在袍袖下,贾诩的目光突然涩了。他深一口气向车夫示意,黄金车跟在了荀府车后。
忠义节孝学过往,早跟他不相干了。
郭嘉记得那时候自己瞥开了目光,只是叫来小厮。贾诩多日躺在床榻上,失血过多重伤绕,上的血肉失了,人没了人样,成了形销骨立的鬼形。小厮把贾诩扶上榻,去放帐钩。
以前贾诩总追着郭嘉,要把他捉回学,那时候两人抬不见低见,现在倒是一面难求。郭嘉四游走,在歌楼在袁氏在广陵,就是不在月下。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错开交集。与贾诩先有会面的反倒是荀彧。
[失序02]
“托奉孝的福,左这些年阴雨天总会疼。”
因有西凉军的事宜,贾诩乘坐黄金车徐徐行进于颍川的路上,忽然有异香钻入鼻观,随后是温的一声呼唤:“文和。”
酒舍抵御了连年的饥荒与疾病,外壳看着一致,内里变了样貌。贾诩跟着荀彧坐到隐蔽的角落,堂中央的说书先生换了人,先前那位爱讲儿女私情,现在这位撩了七弦琴,拨弦弹奏的是辽远的忠义节孝。
有人曾和郭嘉说,自壶关战役之后,西凉军
翩翩君子还是以往的模样,时光荏苒,但没有在这人脸上留下痕迹。有那么一瞬,贾诩恍惚了,好像回到了盛夏时节的颍川。清甜的梅子酒,树间吱哇的蝉鸣,还有在花丛中飘逸翻飞的绯色衣袂。
端方的君子叫住了黄金车上的毒士。
已经成鬼的郭嘉,得以在贾诩的记忆中找到残缺的碎片,他看到贾诩重新从学步开始,跌跌撞撞地爬起再摔倒。再后来,贾诩与那条瘸磨合了,能执杖行走了。死去的肉褪了一层,伤疤还留着。
七弦琴锵地一声撑裂了念想,故事刚讲到那英雄出世,琴弦就断了。说书先生讶异了下,向堂内客人躬赔罪。贾诩回过神来,敛眸浅笑,没有点。黄金车启程,将夏日与说书声抛在后。
适逢酒舍的小厮上了菜肴,二人这才噤口,只偶尔聊点学旧事。一餐毕,荀彧将贾诩送回黄金车,他说:“文和若是有需要,随时可以回来,颍川荀氏一直都为你留着寝屋。”
学旧友这几字格外刺耳,贾诩冷笑一声:“是哪位旧友恰好与奉孝同在广陵?”
昔日的志士阿和成了人人畏惧的毒士。毒士在外总是一副阴翳的模样,夜深人静时,毒士的壳子了,古板学子独坐在轮椅上,抚摸着残仰望月,时而泣时而笑,更多的时候是倦态。
,荀彧赶忙要扶起贾诩,贾诩手一磕,把荀彧的手磕飞了,那个温端方的学长嘶了声,把手藏到后,用眼神示意郭嘉来扶。
“荀氏有药膏给你送去,不过总不见你收,也许是鸿雁恰好与你错开了吧。”
帷帐垂落,蓝阴阴的牙齿,红艳艳的双眸一齐掩进层层叠叠的灰暗中。贾诩的面色是苍白的,青的,没有血色的——死去的,鬼一样的颜色。郭嘉走出居所,鬼的声音在后追,携了阴毒的煞气:“好啊,好啊,郭奉孝,你瞧不起我……”
惊才绝艳的辟雍三贤自此销声匿迹,旧日好友分扬镳。郭嘉终日连酒楼寻欢作乐,贾诩投靠了西凉军,荀彧留在颍川。
“略有耳闻,听学旧友说那位广陵王文才武略,也许会是一位明主。”
荀彧点了点,说:“许久没见文和,不知文和的是否好了些?”
于是贾诩阴冷地、不怀好意地笑了,他一手抵着下颌一手横在案上,歪着,好像偏要与自己学时端正老实的样子作反,抑扬顿挫:“听说奉孝最近待在广陵?”
端坐在车上,贾诩眯起眼睛,指尖一点一点地着崎岖的手杖,喃喃:“广陵……”
两驾车一前一后,缓缓驶向酒舍,以前夏日他们偶尔会在此小酌一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