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鲤扭过不再理会她，将小手递给翠鸣，眼睛黏在鹅上颇为不舍。

        ......你惯是有理。

        翠鸣循声看去，见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妇人，形瘦削，几乎要被鼠灰色的厚重氅压垮，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鲤看。直觉那目光不甚友善，又或许是那妇人虽正当年华，面色却透着沉闷晦暗，颧骨高耸，眼睛松弛垮塌成尖锐的形状，莫名给人一种刻薄的不适感，翠鸣于是跨前半步，遮住两直白的视线。

        阿鲤与她对视一眼便低下，大白鹅抻着脖子去嗅她手中的糖人，顾不得一只小手趁机在上摸来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阿鲤点点，又伸手去抱黄绒绒的小鸭子，小手轻柔抚弄，阿娜不让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大一小离得远了，婆子才敢挪到妇人边，小心翼翼觑她脸色，夫人大人有大量，不要和一个女娃计较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有人说她坏话，倔脾气上来，如法炮制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瓜子银放在大白鹅背上，别过脸哼，区区一个将军，看你喜欢，我送给你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京城时能隔三差五上门煞煞叔伯兄弟的威风，天不遂意，夫君外放到苏州当一方小小知县，再有

        婆子慌，可不经说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方才陪在这里的是银环，眼下估计要大惊失色。这妇人不是旁的，正是谢夫人的心大患，巧姐。

        稀罕。转又说，小小姐，夫人知要生气呢。

        妇人脸色稍霁，撇了撇嘴不以为然，你看她敢？说着抬抬手出一只青亮的翡翠镯子，挂在枯柴般的腕上，仿佛尽了人的气。她左右转看着，吝啬出一点笑，

        妇人掩过袖子，皱眉低咳两声，胡人崽子，怪没教养。

        妇人被问住，不知是被那熠熠光芒所慑，还是未曾料想她这般不怯生，下意识后退一步，愣了片刻从齿溢出一句，

        阿娜？她口中咀嚼两遍，复又问，你既没见过大将军，又怎能把畜生比作人？

        那双眼睛像是结了冰，压在鹅上许久才移开。农见她不在意，连忙把钱卷到袖子里，一手牵鹅，赶着鸭子慌不择路地跑走了。

过大将军？

        话里藏针，翠鸣听后气红了脸，然而见她穿不差，唯恐轻易出言惹出事端，只有温言劝说，小小姐想不想吃豆糕？那边有人卖小鱼，翠鸣带你去瞧瞧？说着要去牵她的手。

        阿鲤不应，一双金瞳磊落地扬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夫人......

        妇人仿佛并未领会翠鸣的意思，她立在一旁既不上前也不说话，只是目光放空，直勾勾贴在小姑娘周。半晌，连边的婆子也看不下去，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，

        她一摆手，绕过如临大敌的翠鸣走近，肩而过时从鼻腔哼出一声不屑，这么多人看着，还能吃了你？停在阿鲤边半屈下膝，指着白鹅颈子上的细绳问，喜欢？

        我从书里听过。将军骑高大，着盔甲持铁戟，御敌千里，难不是威风凛凛？

        农吓了一，两手端着左右为难。翠鸣见状，一把抓过那块银子，扬手扔回到躲在后面瑟瑟不语的婆子怀里，插起腰像只气势正满的茶壶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姨娘倒是添了丁，可惜那孩子脑袋不甚聪明，两岁才开口说话，书也读不好。敬老夫人去世后，亲娘唯唯诺诺不敢教，养一混不吝，成天价儿和人打架斗殴，输了还不知羞地脚大骂，说他爹是大将军，亲哥是忠勇伯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敬老夫人在时主给她定了一门亲，对方门不高，好赖是正经官宦出，京城里置有房产，哪怕敬家名声大不如前，细论起来也是高攀。巧姐虽不甘心，可她爹这一脉子嗣凋零，同胞兄弟煜哥儿子弱，就算是袭了爵位也指望不了他有大作为，想到祖母是为了留她在金陵，权衡再三只得把苦水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没见过。

        阿鲤想到母亲，小脸上顿时不见惜色。她出生至今从未离开母亲这么久，心里早想得不行，昨夜抱着谢溶溶的衣服睡觉，还背着外祖母偷偷把眼泪在上面。平日不耐烦被过多教，会着脚和母亲吵闹，可是气不过太久，又会像离巢的鸟，脑袋一拱一拱地缩回母亲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面上蒙了一层翳，随她去。最好撺掇她儿子休了我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手指着阔步的大鹅，又说，人有两条，鹅也有两条。它气势昂扬，乃我所见之最，比作鹅将军又有何妨？

        说完理也不理众人是何反应，拖着翠鸣的手要去找银环。

        妇人见状，居高临下舍给农一块碎银，斜睨着眼，笑容似是拿刻刀凿出的生线条，你阿娜小气。区区一只畜生，喜欢的话我买给你。

        凭他们的份，能和我们敬家结亲已是祖坟冒青烟的际遇。祖母一去已有十年，家中尽是些白眼狼，我不回去祭拜，谁还能记着她？

        婆子替她把衣襟拢好，叹，夫人何必勉强自己跑一趟？老夫人心里不喜，回去又要听她念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