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子由席間客人一張張臉挨個覷去，最後凝視姑娘，面色鐵青離開天香閣。數日後他回來，姑娘閉門拒客，不願再見。

        旁人勸和，姑娘：“我永不忘記他那日看我的眼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沒料到，一眨眼已經這麼喜歡了。

顧慮她遲早回到大哥邊，開頭他便留心別喜歡她太多，放一些些感情就好。但她實在可愛，那便再添一些感情，只一些，想來不至於誤事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默認。尤四公勸他坦白過去，當下他不置可否，過後卻反覆考慮。仔細回想，便是那時起夢見梅樹舊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前陣子原婉然經過“東”字班繡房，遠遠便聽到裡頭繡娘嗤聲：“……咱們不笑你破落戶，你倒跟咱們端小姐架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這裡盯著趙野疑惑自己多心，趙野那裡抬頭，懇切相勸：“娘子，色字頭上一把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慣常在趙野住的西間起居坐臥，趙野便在西間書房窗下安設涼榻，當趙野在書房據案作畫，她便在榻上練字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媽媽疑問：“怎麼？”循他的視線外望，當即會意他想到誰，卻又不解，“談你們小倆口的事，怎麼想到他們上頭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個看重自由的姑娘向教坊司請求贖落籍，打算遁入公子家，在後宅一方院落為妾。公子叔叔恰好回京，得知此事從中阻攔。

        家外的事還要怪，官來儀在繡坊的地位變了三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婉婉不知我從前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跟著官來儀發話，話音一如平常節制聲響，傳到房外僅僅辨得出“比上不足，比下有餘”、“百足之蟲，死而未僵”等語。

        家裡的怪事簡單些，她只要跟趙野共處一室，便錯覺他偷窺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趙野搖頭，“畢竟事涉人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薛媽媽緩緩：“當初你托我照應那孩子，我沒多想，你這小子憐香惜玉，待她好不足為奇，何況人家還擔著你媳婦的名分。你回來以後就不同了，老談起她，談到她時特別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話本戲曲裡，花魁與賣油郎、名與世家子終成眷屬，白首偕老，梅樹戀人沒有這等運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豈有侄子納叔叔相好為妾的理？”叔叔是姑娘第一個客人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時他眼中的她像隻小兔子，小力微，陷入娘家造就的泥潭遍體麟傷，卻不曾沉淪放棄。他在旁目睹她掙扎上岸盡力把路走穩，心底憐惜而愧疚——自己冤枉過她，當她在泥潭時踹了人一腳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從何時起，她偶爾察覺來自趙野那方的視線，可每回抬頭什麼事也沒有，趙野正襟危坐在書案後畫畫兒呢。

        這是他正經的時候，遇上不正經的時候，他還是那句“色字頭上一把刀”，而後擱下筆，連說帶撲：“咱倆上刀山一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公子的情意不可謂不深，亦早知姑娘營生，饒是如此，依舊心生動搖；趙野以此推想自己和原婉然，兩人情份尚未十分堅牢，倘或她知悉舊事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薛媽媽握住他的手，“那時接連出事，你還小，出於義憤氣糊塗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趙野默然，思索自己何時陷進去的？

        近來家裡家外怪事連連，原婉然忖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遞上懷裡包袱，裡頭衣裳鞋襪都是自己挖苦過她不讓的，原來這些不為大哥準備，卻是為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當日的光景記憶猶新，那時他的小妻子將抱在懷裡的包袱勒得死緊，小臉低垂掩在包袱後，出耳朵。她秀氣的耳朵如同芙蓉石雕就，肌膚瑩潤白膩，渲透出艷艷的紅。

        公子與家中相持不下，叔叔前來天香閣藉口與公子商談，談不多久，他帶領公子與姑娘步至閣裡另一處宴廳。叔叔在那宴廳另開酒席宴請客人，幾桌人全是姑娘恩客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著她笑，夜深人靜抱著她安歇，他思量就這麼過一輩子也不賴。然而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趙野不覺望向窗外，院裡梅樹猶在，人事已非。

        臨到回京與她同住，他壓不必存心彌補，這麼溫柔可愛的一個人，自然而然便教人想哄她開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薛媽媽問：“你擔心婉婉嫌棄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官來儀甫進繡坊便不得人心，日復一日，形勢加倍嚴峻。

        ?(      ??      .?      ??      )(??????)(???.????)?

        從軍離家兩年，他便經常想起原婉然，她觸自盡的決絕、面對大哥的依戀，還有離別那日，她鼓起勇氣喚自己“相公”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能活著回家，要好好補償她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小妻子或許料想過他從前放浪不拘，卻不知詳細往事，正如梅樹下的戀人，公子知曉姑娘賣笑，但只知其一，不知其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