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,才让伍秀泉更害怕。他恨不得自己听不懂半句俄语。
周围的人把他像麻布袋一样推嚷着,四周,黑红的旗帜和烟雾涌上来,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水。他的手在抖,嘴也在抖,前方有人在尖叫,有什么人起了冲突,人群巨大的欢呼与咒骂混在一起,变成吵闹的杂音。
“秀泉,”杂音中,他听见有人在叫他,“秀泉!”然后那个声音越来越响,越来越近。
“秀泉!”一只温坚定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,他抬,刘博兼焦急的脸就在眼前,一向梳得整齐的发散了下来,被汗沾在额上。
“……书记?”少年嗓子发哑,几乎以为这是幻觉。
可还没等他继续说话,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声震耳聋的枪响。
“有人朝托洛茨基同志的车开了枪!”一个人惊呼,刚才的那些工人们全都转看向轿车的方向,趁这个机会,刘博兼一把将他揽住,带着他从这个混乱的队伍中挤了出去。刘博兼高大,伞一样把失魂落魄的少年罩住穿过半个红场,直到绕进一个僻静的小巷,远离了那些喧闹的中心才将人放开。
“秀泉,”刘博兼扶着他站稳,黑的眉紧蹙着检查年轻人是否受伤,“有没有事?伤到哪儿了?”
少年人没有回答。排山倒海的口号从巷尾的墙外传过来。天空像是在震。他愣着神望了刘博兼好些时候,才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年长者。
他在发抖。
“书记,对不起……我,”少年没有抬起,但刘博兼知他在压抑着哭,“我太得意忘形了,”伍秀泉带着鼻音,断断断续地抽着气歉,“人太多了,我找不到――”他抬起手眼泪,然而泪水越越多,沾了旧外套的袖子,剩下一半又蹭到了刘博兼的军服上。这让他更难过了。他不明所以地为很多事难过。他为那个瞎了眼的老人难过,为也许中了枪的人难过,为弄脏了刘书记的衣服难过,而因为他的善良和正直,他的难过比别人多了一百倍。
刘博兼抚平他的乱发,用他宽大、温的手掌,沿着少年的背脊,一下一下的顺着。“小伍,你不需要歉……这不是你的问题。”他的语气平静,温和,说的不是像子弹一样的俄文,而是他们熟悉的母语。他的难过像突然有了支点,刘博兼用手掌的温度,把他驼上了一座小小的浮桥。少年还在抽噎,但泪水渐渐止住了。
镇静的,坚定的心声,正贴着右耳敲击他的鼓。
夜晚,刘博兼送他回家。从二楼的窗,少年偷偷目送穿军装的男人沿着街灯远去:他懵懂地明白,有些事变得不同了。
5.
首长冬天出门必定要围巾。
我第一次帮他去取的时候,拉开衣柜,里面有好几条款式几乎相同的灰色围巾。当时并没有在意,后来拿得多了,才感觉到每一条的感似乎都不大一样;那些灰色也有细微的差别,其中两三条上还有外国字母的标识。
有一次临出门前,我无意中提了一句,首长怎么不试试其他款式的围巾?
首长正把围巾在脖子上整理出一个舒适贴合的轮廓,柔声说:“以前也过其他的,后来觉得还是这种灰色的最合心意。你不要小瞧那几条看起来差不多的,是我专门托以前外交的同事在法国和比利时买的。”
我那时已经习惯了首长在某些小事上固执的坚持,尽我依然不理解首长对于某种洗衣皂、围巾和糖果的偏爱。
我看向镜中的首长:他已满华发,形不再如老照片中那样灵动。他仔细把领口的敞风拍严实,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: